2009年 11月 30日至 12月 1日,在天津南开大学召开了社会工作界的盛会:可持续发展与社会工作:实务与前瞻——华人社区社会工作专业研讨会。会上,中国大陆和港台地区的专家学者、实务机构的工作者济济一堂,就社会工作教育以及社会工作实务的现状、发展和远景,进行了深入的交流。与会期间,本人收获颇多,结合日常教学过程中师生之间的交流和讨论,对中国大陆社会工作基本但重要的几个问题有了更多的思考。
一、关于社会工作专业的价值
关于社会工作专业的价值似乎是个老问题,也似乎是个不屑于争议的争议。但是,总有人会不断地问这样的问题:社会工作专业的价值体现在哪里?社会工作专业所强调的,并由此而具有专业荣誉感的那些模式、技巧和方法,和党领导下的“群众路线”有什么不一样?社会工作者所做的事情和工、青、妇所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同?
专业价值问题是个基本问题,也是个核心问题,它涉及到对一个专业的认同和被认同,是一个专业存在的必要性和意义问题。专业价值来自于以其价值观为基础的专业认同。从社会工作专业价值观来看,关爱弱势群体、扶助弱势社群、“助人自助”、“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是社会工作专业价值体现的基础,而这样的价值观也正是国家和社会利益所追求的。既然专业价值观和国家目标、社会利益相契合,大陆社会工作专业为什么会遭受专业价值的质疑?
在西方,社会工作专业是在实践基础上形成并得以发展,理念、技巧与方法是实践的积累与发展,专业价值的认可同样源自实践本身。在中国大陆,社会工作专业是一个舶来品,具有“植入性”的特点。这也就是说,社会工作专业在大陆首先是以“专业”的姿态立脚,然后再谋求实践。事实是,专业教育,尤其是学制性专业教育的迅猛发展(截至目前,已有 200多所高校有社会工作专业)却未能产生专业认同。相反,因为专业认同缺失,导致“专业地位不确定,毕业生流失”。
在中国大陆,有没有专业认同的基础呢?这个答案是肯定的。而这个专业认同的基础恰恰被表述为疑问和混淆。换而言之,社会工作的专业理念与具有优良传统的党务工作在价值追求和终极目标上是一致的,强调关怀、爱、助人,对困难群体的关注,追求社会公正和正义。但是,正是立脚的基础是“专业”建制,而不是实践知识,而这种“专业”建制又过分依赖于“舶来”和“植入”而追求独立,所以才会有了今天的专业“尴尬”地位。
二、关于社会工作人才队伍和机构的问题
社会分工细化是现代工业社会以来的一个显著特征。分工细化带来的是对专业化、职业化和标准化的追求。社会工作从最初的慈善、宗教组织中发展进而形成的技巧和方法体系,被发展成为一门具有较强技术性和专业性的学科门类,由此被赋予作为一种职业和专业的社会工作以标准基础。
中国大陆社会工作人才队伍的生成路径是一个建设和构建的过程。首先是建立在预设需求基础上的学科(理论)建设,然后是建立在国家利益需求基础上的人才队伍建设与构建。正如我们在回顾中国大陆社会工作的发展史时,总是会提及大陆社工的发展动力来自两个方面,一是追求学科发展,一是追求干部队伍发展。中国大陆社会工作人才队伍和机构的建设,和社会工作学科建设一样,在“自上而下”的培育模式下,有着飞速发展的经历。民政部门成立了专门的社会工作办公机构,各地又于近两年相继成立了社会工作委员会。机构的成立为标准的制定与执行奠定了基础,很快,产生了社会工作职业资格标准。
这种自上而下的专业人才队伍和机构建设,无疑有助于大陆专业化、职业化的发展。但有两个问题是值得思考和讨论的。
(1)社会工作专业人才队伍和机构是否需要独立建制?毋庸置疑,独立建制对于推动大陆社会工作的专业普及与发展具有积极作用。但独立建制却不太有利于专业价值的推广与认同。如果把专业理念作为基础,积极推进专业社工的“嵌入式”发展,让其融入到已有更多的机构建制中,促进其积极生长,会有至少两个方面的积极作用。一方面可以提升社会工作的专业价值和专业地位,更积极地促进社工职业化和专业化进程,从而有效避免专业机构建制所面临的“有岗无事”或是对机构建制操作化进程的迷茫和困惑的尴尬。另一方面,对被嵌入的机构而言,社会工作独特的专业理念和价值观,对于工作方略的改进具有不可小觑的功用。
(2)专业化、职业化建设的评价和考量标准。 2008年开始,众多的职业资格考试中多了一个门类,即有了助理社工师和社工师资格的全国统一考试。那一年报考人数之多,着实让人惊喜——专业有望啊!2009年报考人数却不及 2008年报考人数的一半。这是为什么?很多参加过的人说:题目太难了。具有社会工作专业学位的人通过率都很低。一位参加过考试的居委会主任说:“题目专业术语多,不了解还真不知道怎么回事。了解了就和我们平时做的一样。”这便是其中的问题之一。
专业化、职业化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被理解为标准化,即用同样的概念和理论解释并理解问题和事物,这样也便有了考核的基础。但是,社工专业是一个“舶来品”,其概念和理论,包括工作方法和技巧,都是他人在其经验基础上形成的,缺乏中国大陆本土的经验基础。尽管经过翻译,便于理解,但语言的转换并不能代替对意义的理解。社会工作是一种平民工作,更准确地说,它关注底层,它需要底层平民化语言,而不是让人费解的“术语”,尤其是在社会工作实务中。所以,社会工作专业化、职业化的评价和考量标准应该有所不同。在中国大陆,应该把工作者的社会效果和社会影响作为考核标准和评价体系建立的基础。
三、关于社会工作专业教育和 MSW
在澳大利亚放学期间,我曾对该国社会工作专业教育进行了特别的关注。最初进入大学社工专业本科课堂时,总感觉好像走错了教室,因为学生看上去都相对年龄较大,有的甚至比老师都要大。经过和学生及老师的交流才知道,这些学生都已经有至少两年的社工实务经验。难怪在课堂上总是和老师针锋相对,用实际问题挑战老师的专业权威。对于老师而言,也都要求有相应的社工工作经历,才可能成为专业教师。在和蒙纳什大学社会工作系的一名教授交流时,该教授以她十年的农村社工经验为荣,也是其学术权威的基础。学生除了课堂学习外,大约每个学期都有至少 1/3的时间是用在实习机构的参观与实习中,每年都还要选派学生到其他国家和地区参观学习。另外,对于社会工作专业的学科归属,也有和国内很不同的地方。尽管已经知道,国外社会工作专业并不都归于社会学学科门类下,但出于思维惯性,还是希望在社会学学科门类下发现社会工作专业设置。结果发现,在澳洲很多大学社会工作专业的设置都与需求有关,比如,在维多利亚州,人们具有更多的健康需求,社会工作专业教育就设置在卫生与健康学院。维多利亚州投资巨大的农村社区健康教育,就是以社会工作专业教育和研究、社会工作人才和社工机构为载体实施的。
在中国香港和台湾,社工专业教育与其他国家和地区有很多相似之处,对社工专业学生的实习要求和教师的工作背景与经验都有较高的要求。比如,香港的一些大学要求社工专业学生至少要有 800小时的实务实践。对于攻读社会工作硕士的非社工学生,要求在攻读硕士期间,至少要有 1000小时的实务实践。
但在国内的社会工作专业教育却有很大不同。国内社工教育更多的是以学历和学位“专业”教育为主,重理论、轻实务。究其原因,和国内社工的建构历程相关,也和国内高等教育的评价体系相关。
MSW(社会工作硕士)将于 2010年秋季迎来第一批学生。国内首批有 33所高校获得了招生权。这 33所高校的社工专业教学力量可以说是参差不齐。史柏年在会上就明确指出,中国大陆社会工作硕士学位教育在其培养目标上,依然会具有重理论、重学术的特点。其原因除了和国内社会工作专业教育相同的原因之外,还有就是“首批学位授予单位师资队伍的能力限制”,以及“社会工作实务机构的欠缺”。
在会上,谈及 MSW的首批学位授予单位的确定时,与会者曾经提到地域分配,几乎每个省、自治区、直辖市都至少会有一所院校获得首批招生权。 MSW似乎成了一碗羹,大家都去抢,结果成就了平均分配。不管平均分配是出于什么考虑,其缺憾要远远多于平均带来的优点。最明显的是,放弃了对已有资源的使用,而要花费很多的投入去培养新资源。对于社工师资队伍的建设来说,没有任何一个是可以通过几个月的培训就可以建立起来的。没有三、五年,社工师资队伍的建设很难有所成效。师资能力直接关系到培养目标的实现和培养质量的达成。而这又直接关系到社工的专业认同和社会认可,直接影响到社工专业在学科体系中的合法性地位。从国家的角度看, MSW的设置有很多的现实意义和价值,比如,可作为缓解大学毕业生就业压力的一条途径。但从专业建制来看,无疑是一次很好的发展机遇。如果只是看到了其中的学科利益,忽略或抛弃专业价值,那么对于国内社工发展来讲,无疑是坐失良机。
四、关于社会工作实务与研究
在大陆,社会工作实务是相对较为薄弱的一个部分,大多社会工作教学与研究者都更偏重于研究本身,而且这种研究并非是建立在实务基础上,而是建立在理论解读上。
准确地说,大陆社工实务的缺失并非因为“实务领域可供实习教学的条件限制”,而是未能挖掘现有可供进行实务训练的机构。而这亦是与大陆社工的建构思路相关:一直致力于学科建制和地位构建,而没有考虑如何“嵌入”和“融合”进现有机构和组织。在此,有一个问题需要谨慎考虑:以“自下而上”作为实务和工作视角的社会工作,与民政、工、青、妇及党务工作是一种什么关系?“自下而上”不仅是国外社工专业建构的路径,而且也是一种实务和工作视角。对于大陆社工来说,因为其专业建构的“自上而下”,导致社工的重理论和研究,而轻实务,或者说是欠缺实务。从本质上看,民政工作不等于社会工作,尽管其关注的群体相近,比如都关注残疾人、老年人等弱势群体。但正是工作视角的差异从根本上把二者区分开来,而不是因为民政工作关注了社会工作没有关注的群体,比如军人。工、青、妇及其他党务工作与社会工作的相近之处,同样是关注群体上的雷同。但其根本区别也在于工作视角的差异。这也就是说,社会工作的根本特点在于其“自下而上”的实务和工作视角,以及由此而衍生出的专业价值、理念、技巧和方法。由此,大陆社工实务并非因为机构的不足。假如彰显社工“自下而上”的实务视角,“嵌入”工、青、妇及其他党务工作体系中,不仅可以实现大陆社工的专业价值,获得专业认可,对党务工作来说,也是非常有价值的工作创新过程。
在社工实务和研究中,港、台社会工作的发展瓶颈在于依赖个案,使社工成了与心理治疗师一样的,强调临床技术的专业,由此而转向个人辅导和治疗模式的发展,而淡忘或忽略了关注社会改变、社会改革及社会公义。这不得不使他们对社会工作专业的困境进行反思,以至于呼吁社会工作要“回归”社会,以体现其本意。甘炳光在会上的发言就曾提出社工专业回归社会本质的重要,他列出社工所要包含的六点社会含义及元素:①社会意识;②社会弱势社群为首要服务对象;③社会环境的影响;④社会建构;⑤社会改变;⑥社会公义。并建议在社会工作教育及社会工作专业实践中要重新认识社会工作的“社会”本质,并实践其社会目标。
对于中国大陆而言,真正意义上的专业社工实务刚刚开始。港澳台及国外社会工作实务和研究的经验足以成为前车之鉴,在努力培养国际认可的专业社工人才的同时,更应注意本土需求和价值体现。从某种意义上说,追求社工之“社会”价值,不仅符合本土需求,彰显专业价值,而且也是避免专业“夹生”现象及可能遭遇港台困境的有效途径。
原文出处:《中外教育研究》2010年第2期 转自中国期刊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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